得很慢。
袁直似乎没料到会是这样一句话,默然许久,凌厉的眼神渐渐缓和下去,忽而笑出声来,笑着笑着,愈发放开嗓子。
被他困在胸膛与冷墙之间,若拂能清楚感受到男人衣袍下胸腔震撼,肌肉博跳,嗡嗡如晨钟。
震得她耳朵疼。
袁直开怀。
笑够了,俯身看她。
汝南王手握重兵,没有这位叔叔讨伐曹氏,天子不可能坐上皇位。
袁家立场鲜明,更是汝南王在洛阳的眼睛,有他开口,天子不是“不会不听”,而是“不敢不听”,她说得一点都没错。
“若是我改变主意了呢?”
他凑到她耳边,热气喷撒,“你呆板无趣,但有个好处。”
“请大人指教。”
见她回应,袁直咬下嘴角笑意,故意冷着脸道,“周若拂,你出身不算高贵,成婚之后势必赶着扮贤良,正好,我屋里有那么几个能说会笑的,等你过门也该给她们些名分。”
若拂不语。
袁直知道她是心里不痛快。
还没过门,未来夫婿就盘算着要纳妾,心里堵得慌吧。她越是不吭声,他越是洋洋得意,点出两个婢女名字,胡编她们是如何伺候的。
熟悉袁直的人都知道,事实并非如此,可眼前人不知道。袁家不请汝南王出面退亲,周家也没天大的面子驳天子美意,周进想必气得头顶冒烟。
袁直越想越觉有趣。
他言语滔滔,提及房事,若拂不想再听,轻声道:“袁大人还有事吗?若没事,小女先行告退。”
呵,急了。
“男子叁妻四妾寻常不过,你这是想做妒妇?”
“若拂不敢。”
“不敢就回答一句“明白”。”
若拂俯身抱起脚边小狗,见它将脑袋缩进臂弯,用斗篷一角掩好,这才看袁直,曲了曲膝盖道:“若拂明白。”
别的不好说,怎样把这两个字说得温驯,她很擅长。
她明白。
从里到外都明白。
袁直在她这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。
从他走近到她回应,绵软,温良,不敢辩驳,这些都是他想要的。
可是不知为什么,她越是温良,越是摆出敬他怕他的样子,这场始终只有他在赢的游戏却不那么有趣了。
他从没见她笑过。
方才对狗也比对他热络。
亏他费力收缴城中关于她的那些淫画。
袁直越想越是心烦,眉头锁紧,深看若拂两眼,阔步离去。转身之际,若拂看见他身后攥的一卷黄纸,目光停留,抚了抚怀里还在发抖的花皮小狗。
她坐在树下,照旧等人。
忽而想起什么,抬眼去看——复道那处,袁聪仍旧在那里,坐在木椅上,眉眼暗淡。风雪斜吹,他的绒氅面上蒙了一层薄雪,竟然孤别得有些孱弱。但从眼神看来,是在看她。
若拂无法视他不存在。
她颔首,当作寒暄。
果然见袁聪迟缓点头。
当她想着自己的事袁聪是否察觉时,却不知道,这位长公子远不如她想象中精于算计。
他什么都没想,只是在想多年前金石桥的大雨。
腰间坠着山茶玉佩的女孩背着双腿残弱的他,一步一步,在没过膝头的脏水里前行,脏水浑浊,枯叶腐物一概漂浮在上头,将女孩袄裙打湿,吸饱水后大概更沉更难行。
她始终背着他,很稳很稳,未尝让他感受一分颠簸。
事后,他请舅舅前去打听。
舅舅说,这是周进家长女,和一众文官家女儿一起入宫侍奉曹后,名叫周若兰。